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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位置: 谓我心忧 > 第三卷 红藕香残玉簟秋 第8章 红藕香残玉簟秋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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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见了菊花丛里的两个身影。
菊是清雅的,正如在这之间的两个人,身着灰衣的高挑男人,弓着腰,熟练地将枝叶修剪美观,白色天师服的少女放下小喷壶,挑选带着露珠的精致一朵,轻柔地剪下,用丝带别在稍旧了的草帽上。
他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。
衣着华丽的男人克制地轻唱着:“桑麻日已长,我土日已广……”
敢教邪祟诡魔辟异,天地焕新光……
啦啦……啦啦啦……
高挑的男人端详着手里有了新装饰的草帽,表情很是满意,但当视角看向对面那人后,眼神里多了为难。
黍低落地呢喃:“游子归乡,我这个当姐姐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你了。”
绩迈着轻盈的步伐靠近两人:“‘远行的饺子,回家的面’,能有口温热的东西吃,就足够了。”
高挑的男人本想默默离开,却被黍拉住了衣角。
“小舅子回家,你个做姐夫的没必要避嫌,”黍的语气自然,“好好招待招待一晚上,再一起送他离开就好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男人微微点头。
“几十年前我回来,你拉着我住了很久,怎么一到了今年就这么着急赶我?”
“因为我现在很幸福,”黍摇了摇头“对我来说,人生已经是赚了,不想让你来替我平账。”
偶尔,在这小花园里也会有几片金黄的枯叶从树梢上飘落,空游起舞,像是相伴的蝴蝶一样,最终缓缓降在人的脚边。
这对黍来说浪漫,但对绩来说只感残忍。
沉默许久的男人在窒息的氛围里开口:“那不如这样,黍你先回家里做饭,我和他……再聊一聊。”
少女轻握住对方略显皮肤松弛的手掌,含情脉脉地凝视:“我相信你。”
“你永远都可以相信我。”
绩看见男人说完便一直沉重地低下头,看见姐姐即使推开了栅栏门,也还在偷偷回望。
他不理解为什么两人会有如此的差别,但他能感受到,自己会因为看见这幅场景,而产生特殊的情感。
呼—— 对方长长呼出一口气
“来吧,坐这,”他拍了拍一旁的椅子,“我们来聊聊彼此眼中的黍。”
绩礼貌坐下:“她是很好的姐姐。”
他摆了摆手:“太笼统啦,更具体一些。”
“勤劳肯干、落落大方、慈悲为怀、笑靥如花……”
“停停停,我们不说相声,你是他弟弟,你应该有更具体的感受没能说出来。”
绩低头思考:“她很爱作为弟弟的我,那时候我还有些胆小,但要是响春雷了,她都会在我身边。”
“所以虽然观点相悖,你俩都还是固执地去做你们觉得,会对对方好的事,因为你们都清楚这份爱。”
男人温和地看向自己,像是等待绩接下来的回答。
绩咬着嘴唇,努力回想着自己小时候的点点滴滴,自己的寿命太长,很多事情都已经淡忘了,但好在最宝贵的回忆,自己还能记着,还能听见那一日的声音。
——“即使我们的结局都会是没入那场大雪,但不意味着我们都不该继续努力……”
“她……”绩深吸了一口气,“她一直都清楚未来的结局,但还是一直告诉我应该做什么……这能说是豁达吧。”
“可就在很久之前,我的很久之前,她还会因为不想再忍受别离,而不愿意回应我的爱意……”
“这……人之常情。”
“所以我不觉得她豁达,同样的,我也不觉得她慈悲,若是她真的慈悲想要保护住所有人,那为什么唯独没想过保护自己,她自己怎么就不是所有人中的一份子呢?”
冷风吹过了男人的面颊,但神色不改。
绩有些吃惊,但还是平静地询问:“割肉喂鹰都会被说是慈悲,但在您这怎么就不是了?”
“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己心爱的人受伤,所以我所希望的一直都是一个万全的方法。”
“您没找到。”
“我找不到。”
男人的眼帘下垂,冷风改不了的神色,因他自己改变了。
他有些落寞地问向绩;“我和她都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,你为了你姐姐,你哥哥为了你们一家。这个一家人,包括我吗?”
绩看见男人身后的夕阳,夕阳,自己看过这么多次夕阳。可唯独这次,自己多了迷茫,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夕阳下的问题。
“好啦,我知道没有,”男人祥和地看向低眉的绩,“所以你是想把我买去,而不是将我带走。”
“奇货可居,是因为您的才能……”
男人摆了摆手打断了绩:“我的命是贱了,但谁都买不走,我只属于自己和她。”
余晖下,戒指射出的亮光刺眼,男人只是很轻缓地用右手盖住,大拇指在上面珍重地搓了搓。
二哥怎么会算错呢……
男人拍了拍还在沉思的绩,邀着他先回家里坐坐。
“秉烛人那边处理好了吧?”
“和她的上级打点好了。”
“不是司岁台的人?”
“不是司岁台的人。”
“哈哈,那还真是什么都有一个价格。”
绩跟着淡笑的男人,重游自己有些陌生的故里。
来的时间太晚,稻花的清香味已经散得无影无踪,时间总是给万事万物太多的遗憾。
走在石板路上的绩轻嗅着,想再找到些熟悉的气味,但只能闻到生活漫来的淡菊香。
一段不长的路程,便是树立着神农雕像的广场。
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很少过来玩,因为那整洁的祭坛上往往要摆上蔬果粮食,用五色土进行祭拜的仪式。
“我一直不喜欢这尊雕像。”
男人回望绩:“我对她的了解不多,讲讲吧。”
绩的脚步放缓,认真的眼神像是望穿了雕像背后的东西:“我不喜欢那短褐穿结,她明明也是很爱美的,喜欢我赠她的漂亮衣裳,还总在发髻上戴着花。”
绩不明白,为什么这尊雕像一定要把她做成这幅饱经风霜的模样,为什么她连雕像也要为了“神农”二字而牺牲。
“她一般都戴什么花?”
“记不清了,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。”
男人挪了挪帽子:“还好还好,若要是菊花,那可就又有个相似的人伤了黍的心了。”
“菊凌霜飘逸,特立独行,不趋炎势,是为世外隐士。这花很适合您。”
“哇,”男人开心地看向绩,“不亏是生意人,拍马屁可真是一溜一溜的。”
绩则是淡笑着平静回应:“说不上是违心话,反而有件事一直想问您,为什么再也没看见您有再写书了?”
“哈哈,文笔差了,可不就不写了嘛。”
夕阳下的影子斜长,像是骇人的妖怪追在两人的身后。
绩仍旧诚恳地继续问:“对家人说的理由呢?”
对方唐突停下,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,微合着的眼睛让眼角的皱纹显得更加明显。
他抬头向田间望去,黄土经过收割只剩下残留的枯枝烂杆,更加遥远的地方,则是嬉闹的孩子、晒谷的老人、几个还在忙碌的夫妻、几对情窦初开的鸳鸯,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人。
他小声但坦然地开口:“你觉得我们需要君王吗?”
绩一抿嘴唇,平静地望向和他相同的方向:“不敢高声语,恐惊天上人。”
“那就对了,”男人无奈地看向身旁的绩,“我又怎么能写出那样的文字害死他们呢?”
“但要是换成两位皇子呢?”绩不抱希望的问。
“已经换上了吧,可那个想做抄书匠的新真龙,就不需要顾全大局了吗?总要有人为了那些决策买单,况且他的继位,本身也是牺牲自己的顾全大局。”
田垄对岸的人们尚且幸福,至少今天如此,希望他们天天如此。
两个不同的背影,为了不同的原因,向同一批人美好祝愿,夕阳下两条笔直的影子交错在一起。
绩转身看向对方:“那么您……”
“叫姐夫。”
“好的……姐夫,你现在能抬起手来吗?”
男人有点意外,但还是乖乖照做。
“再高些。”
绩很认真的看向对方,男人也好像搞明白了他想做的原因,嘴角一勾。
“现在转过身去就可以了……好,之后做件衣服给你。”
男人无奈地双手插兜,缓缓抬起脚步:“你们一家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情感。”
我的太阳落山了。
两旁的灯光指引我找到回家的方向。
秋季的晚风徐徐,那扫起落叶的声音清理道路。
原本看着还有些强硬的绩,现在却像是乖巧的孩子一样跟在我身后,曾经的他与她,是否正如我们现在这样?
天是有些寒了,微光下的世界无情地带走我的体温。
我攥紧了自己的领口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回家。
越是感觉寒冷,这种渴望就越是强烈,家,这个词似乎就等同于温暖二字。
一个昏暗的路口,一扇明亮的窗户,就在那里,那栋矮房就是我渴望回到的家,我的步伐迈得更快,好想回到那里,好想见一见那个等待着我的人,也…想和她说……
吱嘎——
我与绩站在黑暗中,看见从那扇光明的门内,走出来的略显惊讶的黍。
金橙色的暖光打在她的脸上,阴影中嘴角缓慢地拉平,露出一副温柔的妻子形象,她说:
“欢迎回家。”
是啊,这里是我家……
没想到的是,绩的反应比我还冲动,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被自己的姐姐喊出这句话,抬起手小跑到门口。
不过我十分理解这个外表看着冷漠的男人,谁不想回到自己的家呢,谁不想有个自己归属的地方呢。
但就是这样的人,依旧选择离家百年……
关上家门,黍推辞说还得等她做饭。
我和绩便继续闲聊一会,他或许真是把我看作是姐夫,聊的话题少了很多敏感的事,只是更多聊了聊他们的家常。
讲他那两个闹了一辈子的妹妹,讲他那个酒蒙子的姐姐,讲隐迹很久的哥哥,讲拖欠自己房租的弟弟,还讲到某个他已经记不清的亲人。
最后他还想讲讲……
我让他打住,从绩失落的眼神我能看出,他以为我只是像旁人一样觉得那人充满危险。
“其实你们一家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二哥,因为我和他很像。”我摇了摇头。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“所以我也最讨厌他,因为我和他太像。”
绩真的还像是个孩子,面对没法理解的事情会咬着手指苦思冥想,似乎想通时会瞪大眼睛,有些急迫的向人求证。
就连吃饭也是如此,喜欢的便多吃,黍会教训他注意营养均衡,而他呢,稍微学乖后就很快再犯,只不过明白了得偷偷地来,哎,该说什么好呢。
剩下的就又重回我之前的日常生活了,洗碗、洗澡、将脏的衣服分拣一下方便明天清洗,黍亦然、绩亦然,各回各的房间,我也准备最后的睡前夜话。
“那张床他还能睡得下吗?”
我一边询问,一边钻进被子里,阴冷的感觉冻得我汗毛倒立,皱着眉,强迫自己先忍受这份温度。
黍笑着拉开被子躺下:“没关系啦,他又不是小孩了,要是不可以肯定直接说了。”
我伸手向温暖的她取要温度:“不见得吧,吃饭挑食,吃完了又不洗碗,这不是正把自己当小孩了吗?”
手脚冰冷的我抱在黍的身上,她非但没有不适的反应,还笑嘻嘻地主动靠近我,让自己能被抱在我的怀里,有她的温暖,我的精神也能放松下来。
“那你之后多教教他,你是他姐夫,他会听你的。”
黍的语气温柔,神态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家常,舒展的柳眉下却是充满无奈的双瞳,我不敢直视,目光无所适从。
我低声说:“但他很快就要走了。”
“你不也一样吗?”
我实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,她的目光里没有责备甚至是悲伤,只有在包容别人柔情。
“我……我其实还没想好……”
“你会想好的,”黍的语气柔和,“我都如此固执地留在这里多年,怎么会想不到,和我一样固执的你会做什么决定呢?”
黍环抱住我的脖子,清香和被褥的樟木味一起传入鼻腔,两种熟悉的气味,却让我不敢正常呼吸。
“你之前说相信我,应该是‘相信你能做出正确选择’的意思吧?”我有些胆怯地询问。
“正是如此,你每次都能明白我想说什么。”
我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加大:“很抱歉,这就是我认为对大家最好的答案,这样做至少很久以后……”
啾——
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嘴唇上,那是一个亲密的示意。
黍捧着我的脸,表情恬淡的微笑,有些话不需要多说,只需要心领神会就好,对她好,对我也好。
“哈哈,不过以后肯定很难再给绩好脸色了,毕竟一回来就把我家男人拐跑了。”
我长叹一口气,将假装释怀的她抱得更紧。
“看看我的心吧,我没把自己卖给他,我只是选择了一条和他们短暂同行的路,等结束后,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切都会回来。”
黍把脸埋在我的胸口蹭了蹭:“……你这是存心想惹我哭。”
轻柔地抚摸着她,这是我为数不多还能做的事了。
“黍,你愿意相信我的小小誓言吗?”
她有些悲伤地说:“我愿意……”
我看向窗台,玻璃窗户让目前这个温暖的世界只属于我们,而在玻璃窗外,寒风始终呼啸着,但至于吹走的会是乌云,还是某片不知名的落叶,这全看关注的是何物。
但愿这天上的乌云都能被吹走,但愿即使是最黑暗的世界还能抬头看见千亿繁星挂在夜空,但愿那始终不变的、闪烁的、最温柔的北斗星,能指引每一个人回家的路。
这里是我家,其实我哪都不想去。
所以可能存在的美好未来啊,请别对我太过无情。
我家始终灯火通明,是因为有个人想让我知道她还在这里。
她还在这里,她还在这里……
请让我再晚点,再晚点化作北斗星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……
夜总会过去的,因为我们的太阳总会出来。
乡间的路比不得城里,少了暗沟,但更崎岖。
远处的山头,天是薄亮的,橙蓝混色的天边意味着,初露头角的太阳还未能照亮大荒城。
绩扶着有些看不清前路的我:“真的要这么早就出发吗?”
“要是看清了这里,我就不想走了。”
凌晨是没有路灯的,但绩像是还在寻找什么一样,向昏暗的后方望去:“姐姐应该醒了才对。”
“她根本就没有睡着……”
“我还以为她会送送我们…至少,送送你才对……”
我也不自觉地向后方回看一眼,好在我连那白色的矮房也再看不见了,能没了念想。
可心底里难受,我还是有点念想。
愁,才下眉头,又上心头。
我一边低头催促绩再走快点,一边也想给他点安慰。
“如果出了路口还看不见她,才是真的不来送了。”
吱嘎 吱嘎!
脚下总能踩到昨夜秋风扫出的枯叶,我不知它们是否真的能成为其他生命的养料,但我能看见的是,尘土和碎石都将会把它们掩埋,比起人有情的感慨,人间里,更多是这种无情的必然。
“话说你本来打算拿什么买下我?”
“真相,一个南方疑案的真相。”
“得了吧,我不在乎死者,我只想为了生者活着。”
我很清楚,自己为何会一直把海洋当做母亲。
有种归属感是刻在血脉里的。
但这里才是我家,这里才有我的家人。
因为每一块这里的土地,我都亲自踏过。
绩突然停下了脚步,正当我还在疑惑。
菊花的清香,同样迷住了我。
我抬头,对眼前的景色困惑。
阳光为何如此巧合地只射在那片我种植的小花园?
这是对我的仁慈,还是对我的嘲弄?
金色的骨朵层层叠叠,像是地面上织锦,被叫醒的花儿们打开片瓣,舒展着自己。
只有那一朵孤立的……
满园花菊郁金黄。
中有孤丛色似霜。
忽地,一阵寒风从我的身后强袭。
双腿打了个踉跄,好在抓住了绩。
我闭着的眼睛睁开,空中散落的再次让我吃惊。
“雪?怎么就…下了雪……?”
晶莹剔透的白针在空中旋舞,飘荡向看不见的地方。
可这怎么可能,大荒城的秋天还没有结束啊?
我伸手想去触碰,可冻僵的手是那么迟缓,只不过是一只颤颤巍巍的手在胡乱的抓取。
忽的,细雪落在我泄气张开的手上。
那不是雪……
它没有在我手中化开。
我难以置信地触碰自己的发梢。
差不多的长度……果然啊……
眼睛变得模糊,但一抬头还是能辨认出,在下一个路口站着的,熟悉的那人。
前来送行的那位白衣的少女。
不知什么滴下。
温热又清澈。
双眼不断地清晰、模糊…
“抱歉啊…”
我无奈地对她呼唤,“我还是先变成老爷爷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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